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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自古美人出混蛋 简小扇 29676 2022-11-24 1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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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夜晚寂静。

  苏妄从昏迷中醒来,感觉已无大碍。

  他中的毒只是让他暂时失去行动能力,昏迷不醒,鬼医和神医两人合力解毒自然不棘手之事。可见下毒的人并没有真的想要他的命。

  屋内一个人都没有。他翻身坐起,揉了揉额头。本以为睁开眼第一个见到的人是忧心忡忡守在床边的乔昀,那样,他觉得自己一定会很满足。可惜什么人都不在。

  他起身下床,顺着房门走出去,眯眼看了看头顶朦胧的月光,屋外是一条横廊,两边钩挂淡色花灯,盏盏莹亮,一直通向尽头。

  他想了想,抬步而上,一直穿过走廊,拐了个弯,看见对面房间灯火通亮,人影重重,几个熟悉的声音透着夜风细细碎碎传出来。

  远远的只能听见几个模糊不清的词音,走近之后,话音才渐渐清晰。

  “银虎哥哥要是死了,表哥一定也活不下去!你们两个老东西要是不把人救活,到时候就是一尸两命,看乔家堡和天下城不找你们算账!”

  庄小蜀的话一如既往带着娇蛮,却是真真实实的哭音。

  苏妄顿了一下,有一丝恍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接着是白落子欲哭无泪的声音,“我的小祖宗啊,这人又不是我们杀的,怎么能找我们算账,她心脉尽碎,五脏移位,现在还没死已经是个奇迹了,我们最多就能保证她气息不断,可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啊。”

  “什么神医鬼医全是骗人的混蛋!”

  他脚步有些踉跄,觉得自己似乎摇摇欲坠,大概是梦吧。他听到的那些话,一定是梦。他还没有醒,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透着凉意的夜风拂过,还夹杂着清冷的芙蓉香,盘旋在他鼻尖,触摸着他的五官。他能如此清晰的感觉到周围的一切,感觉到自己一点点冰冷下来的心脏。

  如同被牵扯的木偶一般,全身僵硬的走近房门,吱呀一声推开,所有人的目光聚集过来。他却一眼看见躺在床上的女子,深黑的衣,苍白的脸,就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能感受到那具此次毫无知觉的身体透露出来的淡淡死气。

  他动了动唇,好半天才极其痛苦的发出声音,“她……怎么了。”沙哑的像是带了血丝,惨烈的可怕。

  庄小蜀愣了愣,回过神来时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白落子面容复杂的纠结了一会儿,将从乔然和陆彦谁两人那里听来的情形重述了一遍,看见苏妄的脸越来越苍白,像是随时都会倒下去一般。

  他目光定定看着床上的女子,半晌,旁若无人的走近,坐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可以看见微微发抖的手指,声音却回归淡然,“我只要她活着。“转头看过来,是恳求的神色。那样高高在上的男子,从来没有对谁流露出这般哀求的模样。

  “武功废了就废了,就算一辈子只能躺在床上做个废人,我只要她活着。”

  他不要勤奋持家的妻子,不要武功高深的银虎,只要活着的阿昀。只要她活着,无论变成什么样都好,他不会抛下她。

  可是现在只是这样小的要求,他们都办不到。目光闪躲的避开他的灼灼视线,不答话。屋内一时寂静,只听见庄小蜀撕心裂肺的哭声。

  苏妄感觉全身力气被一点点抽空,现实却不允许他倒下去。

  “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白落子迟疑了一下,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却终究摇摇头,一言不发。庄小蜀却眼尖,一边哭一边跳起来,指着他大吼,“师父你刚才想说什么!你还有办法的是不是!人命关天你快说啊!银虎哥哥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白落子尴尬的看了她一眼,目光对上广衍,似乎在等他开口。半晌,终于听见广衍叹了声气,对着苏妄道:“不是我们不说,而是这个办法成功率小的可以忽略不计,与其给你希望又让你绝望,不如一开始就不给。”

  苏妄没答话,庄小蜀已经叫起来,“有希望总比现在什么办法都没有的好!好师父,你快说啊!”

  见他叹着气摆摆手,“事到如今,便也不隐瞒了。银……乔夫人这么严重的伤势,我和广衍是束手无策的,但是有一个人,如果你们能找到他,并让他出手相救,乔夫人大概会有痊愈的机会。”

  庄小蜀愕然的长大了嘴。这个世上白落子和广衍已经被称为神医鬼医,难道还有医术比他们更高明的人?

  广衍顿了一下,看了白落子一眼,缓缓开口,“我和老白的师父,相当于也就是你的师祖,乌石。”

  “师父的……师父?师祖?你们竟然师出同门?!”

  这么多年在江湖上作对被成为死对头的两个人,竟然是师兄弟?白落子艰难的点点头,似乎对说出这个消息有些抗拒,“师父他老人家远在千里之外的海域,就在海上一个小岛上。这也是我们为什么不告诉你们的原因,海域何止千里,你们能不能找到那座小岛都是一个问题,如若遇到风暴,葬身其中也不是没有可能。”

  广衍接话道:“最重要的一点,其实还是乔夫人如今的情况,就算你们能找到师父,将他请出来,可乔夫人的伤势已经不能拖到那一天。师父他老人家虽然厉害,也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

  “带着银虎哥哥一起去呢?”

  “她如今的情况经不起长途跋涉。”

  屋内一时静默下来。广衍说的对,给了这样渺茫的希望,不如不给。

  蓦地,屋外传来冷寂嗓音,“也就是说,如果能在这段时间之内保持阿昀生机不断就可以了是吗?”

  白落子愣愣看着突然出现在门口陆彦谁,“理论上来说……是这样……”

  他面无表情的走进来,停在白落子面前,打开手上的檀木盒,“这个东西,能不能维持她的生机?”

  随着目光一点点投下去,白落子和广衍纷纷露出震惊神色,好半天,异口同声,“千年白灵芝?”

  “是。有了这个,够吗?”

  白落子皱眉想了想,道:“保证不敢说,但至少有一半的机会了。”

  “加上这个,可敢保证?”门外又插进来一个声音,乔然大步走近,同样将手中的木盒打开在众人眼前,白落子和广衍定睛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起死人肉白骨的,仙渊金莲?天啊,这种传说中的宝贝……”

  广衍从震惊中回过神,“有这两样宝贝,足够维持乔夫人的生机了。也罢,我便同苏城主一起前往海域寻找师父,希望他老人家看在我的面子上能点头救人。”

  他转头看着白落子,“服用白灵芝和仙渊金莲后,乔夫人应该能经受住回到天下城这一段路程,你多加注意些,好好照看她,而且有了仙渊金莲,说不定还能在我们回来之前让她清醒过来,只是要委屈夫人长卧木床了。”

  “你放心,我理会得。”

  此时,两人倒真正像是一对师兄弟。

  苏妄看着陆彦谁和乔然,沉声,“多谢。”

  乔然看了看紧闭双眼的乔昀一眼,沉默不语。陆彦谁摆摆手,同样没说话。其实意思很明显,阿昀的事就是他们的事,没有什么比她的命还要宝贝的东西了。

  拿到千年白灵芝和仙渊金莲,广衍和白落子也是让众人离开,开始用缓和的方法让乔昀服用,经过一夜的时间,终于算是保住了她的心脉。

  清晨天还灰蒙蒙的没有亮,屋内只有呼吸渐渐恢复平稳的女子。蓦然,一个身影缓缓出现在房门前,正要推门时,守在暗处的乔然跃下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不要进去打扰她。”

  来人颤巍巍的抬头看过来,像是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佝偻着腰,丝毫无法将他与之前威震四方的英雄侠士联系起来。

  “我只是想看看她……”

  他话说了一半,蓦然停住,愕然的看着眼前的男子,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好半天,颤抖着震惊的声音,“你……你是……”

  乔然淡淡看着他,“进去的时候轻一点。”

  他还是呆呆看着他,“落霄说她看见大哥了……我以为她是病糊涂了,没想到……”嗓音突地沙哑无比,“然儿,是你吗?”

  “是不是都和你没有关系。”

  他放开他的手,转过身,“我和阿昀是被你丢弃的人,你没有必要来关心我们,假惺惺更不必。”

  回头,却看见他颓然的瘫坐在地,长满老茧的双手捂着脸,痛哭暗哑的嗓音低沉传出来,“我跟她说,她不是乔家人了,和乔家没有任何关系。我已经说得那么明了,让她不要和乔家扯上任何关系,就安安心心做她的银虎公子多好。为什么还是要站出来……这个不听话的女儿,为什么还要站出来……”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眼前的男人,终于有一刻,像一个父亲了。

  清晨,苏妄已经准备妥帖,就等着广衍一同上路离开。广衍思忖半天,还是掏出一个瓷瓶交到了白落子手上,“似然如今她的情况已经稳定,但难免会有意外。这个东西你拿好,逼不得已的情况的下,便让她服用吧,说不定能凭此等到我们回来。”

  白落子接过,看了看,掩去眼底的震惊,“这东西……”

  “记住,是逼不得已的情况下,死马当作活马医罢了。但多半不会出现那种情况,这东西一服用,可就真的是生机全无了。”

  “我知道,你早去早回。”

  两人交谈完毕,广衍翻身上马,策马到一旁的苏妄身边,见他跟白落子抱了抱拳,“之后一切就劳烦先生了,请一定好好照顾阿昀。”

  他点点头,看着他们飞驰离开,将手中瓷瓶稳妥放好,轻不可闻的叹了声气。

  而送走他们之后,陆彦谁和乔然也是准备启程,带着乔昀离开花都,前往天下城。毕竟那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武林大会的事情终于落幕,而乔昀身份暴露又自废经脉被人重伤生死未知,苏妄前往千里海域寻找救治之法的消息也是传遍江湖。

  众人对一代枭雄就此陨落深感惋惜,但更多的却依旧是对世事无常的唏嘘。

  古青阳一行人此次吃了大亏,接下来的攻势必定迅猛,一路平静的将乔昀送到天下城后,陆彦谁也是准备回流云山庄布置准备,何况他待在这里也起不了什么作用。陆玥儿虽然不希望离开,但知道此时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想着只要乔昀在,总有再见到乔然的时候,只能跟着陆彦谁一同离开。

  当晚,花事未了,她一路走到别院,准备都乔然道别。

  想了很多告别的话,真正站在门外敲门时,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听见屋内传来熟悉的令人落泪的淡然嗓音,忙忙敛了心思,推门而入。

  “哥哥,你还没睡。”

  乔然坐在桌边,手上捧了盏茶,惊讶的是一旁还站着一人,蒙着脸看不清面貌。陆玥儿惊了一下,一时有些拘谨。

  听见乔然淡淡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还让你专程跑这一趟?”

  话是对着一旁的人说的。

  却见那人怒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们花了多少时间多大的代价才好不容易寻到这一株仙渊金莲,你就这么交给外人服用了,还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重重将茶盏搁在桌面,吓得陆玥儿一个激灵。

  “那不是外人,是我最在意的人。”

  蒙面人声音也冷起来,“就因为是你最在意的人,所以这些年我们为了你,帮她做了那么多事,从来也没有说什么,可是如今,你把仙渊金莲交给她,你自己怎么办?”

  他猛的倾身向前,几乎是低吼出声,“你忘了你当年是怎么从棺材里爬出来重新捡回一条命的吗?没有仙渊金莲,你还能活多久!”

  “有了仙渊金莲,我也活不久,不过是早死几日晚死几日的事。”

  那人还想说什么,他不耐烦的站起身,冷冷看着他,“这不是你管的事,别忘了谁才是主子。”

  话落,转过身淡淡看着陆玥儿,“你来找我做什么?”

  陆玥儿一时难以从刚才听见的对话中回过神来,好半天,才艰难出声,“哥哥,你说的活不久,是什么意思……”

  那一晚,她没有说出告别的话,也没有从乔然那里听到答案。她眼睁睁看着他跟着那个蒙面人破窗而出,消失在夜幕中。良久,眼泪掉下来。

  乔然想,逼得阿昀自废经脉又被那女人暗中偷袭重伤这个仇,必须报。沈问凝在那一日就被古青阳带走了,不管她将来下场如何,他一定要亲手杀了这个女人,让她体会体会,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苏老夫人在乔昀被送回来的那一日就急匆匆赶来了,银虎便是乔昀这个消息她自然也是听说了,知道如今重伤在床的女子是为了守护三大家,守护她的儿子才挺身而出,不惜暴露身份,以至于落得这个下场。虽说对她的身份还是不怎么能接受,看她的神色也是复杂纠结,但终究没有埋怨气愤,心平气和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只要是白落子需要的东西,一应俱全的送到兰芷苑,希望他能保证乔昀一切安好。

  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就在苏妄离开的第十日,一直昏迷不醒的乔昀终于睁开了眼睛。虽然只是睁着眼,全身上下的动不了,但这已经让所有人欣慰不已了。只要苏妄能将乌石请过来,痊愈只是时间问题。

  庄小蜀端了一碗剥了皮剁成泥的葡萄,做贼一样悄悄推门进来,转身看见乔昀正转动眼珠看着她,得逞似的笑了笑,蹑手蹑脚坐到床边,用筷子夹了一点果泥喂给她,低声道:“我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避过师父,葡萄又没什么不好,他谨慎的过头了,非得不让你吃这些,哼,不就是害怕到时候广衍师叔骂他嘛。唔,来,表嫂,再吃一口。”

  话正落,听见院内传来咳嗽声。白落子这段时间没日没夜的照顾乔昀,也是不小心染上风寒,庄小蜀吓得一个机灵,赶紧将碗里的果泥一口吃了,伸着脖子哽下去,将碗塞到床底下,麻溜的站起身来。刚做完这一切,房门就被推开,白落子缓步走进来,看见她在时愣了一下。

  “你又跑来干什么,说了不准给她吃凉的东西!”

  庄小蜀连连摆手,“我没有我没有,我就是过来看表嫂醒没醒,陪她说会儿话。”

  白落子怀疑的看了她一眼,倒也没有追究下去,“她醒过来的时间在渐渐增多,这是好事儿。不过你也别老缠着她,让她多休息。”

  “恩恩,我知道的。我看了,表嫂没有醒,我们走吧。”

  白落子点点头,就着身边的木桌坐下,掺了杯茶,喝了两口后轻叹了声气,“你说那古家到底想做什么啊,我刚才听说他们集结了大批高手准备围攻乔家堡,唉,搅得江湖一片混乱啊。”

  庄小蜀愕然的张着嘴。

  白落子继续道:“看他们的目标,定是三大家无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找上天下城。苏妄现在又不在,无人主持大局,可千万别出什么乱子啊。”

  庄小蜀急得跺脚,连连摆手让他别说了。他诧异的看着她,“你又抖手又抖脚的,发癫了?要为师给你看看?”

  她恶狠狠瞪了他一眼,颓然道:“师父,我骗你的,表嫂醒着呢,你说的她全部都听见了。要是这些话让她着急导致她心血攻心什么的,可不要怪我。”

  话落,脚底抹油一溜烟的跑了。白落子猛的一拍额头,看向床上时,果然看见乔昀瞪大了的眼,轻的几乎听不到的虚弱声音传过来,“过……来……”

  他欲哭无泪。

  然而没想到,他会一语成谶。翌日,当他正在院内熬药时,天风突然惊慌的跑进来,一把抓住他的手,“白先生,古青阳带人攻过来了,天下城怕是守不住了,我们赶紧带着夫人离开。”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守不住了?怎么就守不住了?天下城拿一个古家都没有办法?”

  天风面色阴沉,“古家不知道得到了何方势力的支持,定阳城外全是驻扎的人手,古青阳集结了大批高手,全是穷凶极恶之徒,势必要拿下天下城。”

  白落子惊得将手中药碗打落在地,“就算苏妄不在,可天下城哪里就落败到任由人攻下的地步?你们养的那些高手是吃屎的啊!”

  却见天风咬牙切齿,双目通红,“二堂主三堂主叛了城!这群老不死的混蛋!为了争夺城主之位,居然联合外人背叛我们!城内的高手几乎都已经被他们下了药昏迷不醒,如今可以派出去迎战的人屈指可数,白先生,不要再问了,赶紧带夫人走,城主走时交代过,夫人一定不能有事!”

  二堂主三堂主,苏妄的叔伯。那是上一任城主还在时,他们已经布下的棋子。这么多年,早已是深入内部的毒瘤。

  明面上说是围攻乔家堡,实际却是将天下城定位目标,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白落子久久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心里第一次对古家生出了惊惧之意。潜藏的毒蛇,往往不出击,一击则必中。

  他有些失神的转过身朝屋内走去,天风已经先他跑进去,但进去时却看见天风喏喏站在床跟前,手足无措的样子。

  他几步走过去,果然看见乔昀醒着,睁着眼面无表情看着他们,虚弱却斩钉截铁的声音传过来,“我不走。”

  她闭上眼,能看见颤抖的睫毛,“死在这里,等他回来。”

  白落子急得跺脚,“你死在这里,苏妄这些日子不久做无用功了吗!他千辛万苦的前往千里外的海域是为了什么!你就这么死了对得起他吗!”

  却见她勾了勾嘴角,“你以为古家大肆来犯,还会留给你逃出去的机会?”

  他们愣了一下,半晌,听她淡淡道:“何况,若我离开,他回来时第一件事就是找我,若我死在这里,他会第一时间重振天下城为我报仇。所以,我不走。”

  她对苏妄有多在乎,就知道他对她有多爱。若她真的走了,苏妄一定会不管不顾飘摇破败的天下城来找她。她不要因为她,让他置这家业于不顾。

  “你们若是用强,咬舌自尽的力气我还是有的。”

  天风看着床上面色淡淡却透着惊天信念的女子,猛的握拳,“夫人!你放心!天风誓死与天下城同在!”

  话落,急匆匆跑了出去。

  白落子看着床上倔强又不得不让人佩服的女子,叹了叹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听见她道:“你带着小蜀走吧,他们的目标是天下城,应该不会为难身为鬼医的你,毕竟,今后说不定有用到你的地方。”

  说完这一番话,似乎是已经力竭,喘了几口气,面色更加虚弱,眼睛却比天上的性子还要亮,“若银虎还在……”低低笑了一声,“哪里轮的到他们来撒泼。”

  白落子却在听见这一句话时猛的一震,手指下意识的捏了捏腰间锦囊里的瓷瓶。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服用。现在,算不算是万不得已了?

  他在床边呆呆站了很久,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将瓷瓶掏出来,看着乔昀一字一句,“乔夫人,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重新变回银虎。”

  ……

  那一天,定阳狂风大作,天色阴沉的可怖,好似要塌下来一样。所有百姓都躲进了天下城,以为这样便能寻得庇护。

  然而只有那些矗立在城沿上的侍卫知道,他们拼死一搏,换来的也只是迟一些时日的城破。

  古家是有备而来,专挑苏妄和几大高手远在千里之外的时候。他们有着不少于天下城的侍卫数量,江湖上出了名的穷凶极恶之徒更是一个比一个难对付。

  拼数量,没有问题。可惜的是,他们掌握了太多武功已臻化境的高手,就算他们人再多,也不够他们杀。

  何况,天下城内能出城迎战的,都已经被下了药昏迷不醒。

  虽然,在他们心中,都有一个名字。那个人,如今正躺在内城,只要她能出现,单凭她的名声,便能吓退一些人。

  可惜,就连那个人,如今也是重伤不醒,性命危在旦夕。

  天竹握着长剑立于城墙,面色凝重而庄严,目光中闪烁着坚定的信念。一定要守住,撑到城主回来,撑到乔家堡和流云山庄赶来支援。

  城一定不能破。

  主城,家眷以及老人妇女们聚集在一起,苏老夫人看着一众抱头痛哭的人,重重一拍桌面。

  “哭什么哭!要死也要死的有尊严!”

  然而这句话一出,却只是让人哭的更厉害了。这不是就代表了,她们已经必死无疑了吗?

  绝望悲伤的气氛蔓延开来,屋外的天空越发的阴沉了,似乎即将有一场大雨打下。她们似乎能听见城外马蹄声响兵戈声起的声音。

  闭着眼能想象到那是怎样一场惨无人寰的混战。这样宁静的定阳,却散发着比战场还要惨烈的气息。

  苏老夫人突然站起身,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到人群中间,语气平静,“若是城破了,便把这个喝了吧。”

  她从袖中掏出白色瓷瓶,手指颤抖,“不会痛,如同喝白水一样,很快就去了。”

  有人承受不住晕倒过去,室内顿时一片惊天的哭声,像是在临死之前的哀嚎与痛诉。苏老夫人默默站在原地,浑浊的眼珠渐渐生出清明。

  然而,却有一道冷冽的声音飘了进来,像是冰寒绝望之地突然照进的一抹阳光,让人看见了一丝希冀。

  “我还活着,哭什么。”

  所有人都止了声,抬眼看过去。身着黑色劲装的女子长发高束,手握银色长刀,眉目间依旧可见虚弱的病色,眼神却凌厉如剑,有着傲视天下的霸气。

  “我在,城在。”

  她转过身,留下坚决而高大的背影。

  “我死,亦不会让城破。”

  古青阳端坐在马上,眯眼看着眼前矗立的城池,唇角的笑一点点扩大,带着令人心悸的毒辣。

  “城破,屠城,除银虎公子,一人不留。”

  命令轻声交代下去,他仰头看向那些严正以待的侍卫,眼里闪过嘲讽。然后扬起手来,准备下攻城的命令。

  然而就是此时,城门却突然缓缓打开。

  光影缓缓展开,一抹高挑的身姿缓步走出。长刀被她拖在地面,划出一串刺耳的响声。风吹得她衣角翻响,青丝飞扬,凌乱的遮住了她的面容,却偏偏露出那双天底下最凶残的眸子。

  冷冽而肃杀,像是刚出修罗战场上走出来的人,饮罢万人血肉,身上还有着死亡的气息,森冷阴沉。

  她站在城下,身后是静然矗立的城池,所有人都静静看着她,似乎她是一座巍然之山,挡在城池前面,护它不受半分损害。

  古青阳被那双眸子盯着,如同附骨之疽,无法摆脱,后背发凉,像是一点点被啃食撕裂,每一根汗毛都惊恐的竖起来。

  他机关算尽,却无论如何没有算到她居然还有力气下床,出城迎战。

  她明明伤得那么重,用千年灵芝吊着一口气,连苏妄都不得不亲自去远在千里之外的地方寻找神医替她医治。可如今她就这么站在他面前了,狂傲不改丝毫。

  “有我在,你倒试试能不能攻下城。”

  城楼上的侍卫欢呼起来,他们想要出城与她并肩作战,然而却因她一句话,所有人都静立在原地。

  “谁都不许下来!我倒要看看,今天谁敢和我叫板!”

  那一天,她浴血奋战,面前的尸体堆积如山,到最后再也没有人敢上前。站在城墙上的侍卫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如杀神一样的女子,是如何以一人之力守卫了整个天下城。

  古青阳看着浑身血水的女子,看她嗜血的斩杀着接踵而上的人,看她倾城面容被鲜血覆盖,只能看见那双透着狂暴兽性眼眸,一直冷寂的脸突然笑开,清脆的拍掌声在一片寂静中格外清楚。

  “银虎公子,一人可敌千军万马,在下佩服。”

  他看了一眼城门紧闭的天下城,唇角扬起笑,对着乔昀一字一句,“苏妄得你,是他之幸。你得苏妄,是你之不幸。”

  古家终于撤退,马蹄声起,扬起一地尘烟,片刻之后消失的无影无踪。而她就那么站在原地,从日落到月升再到日出,如同一座血色雕像,身形不曾有过半分颤动。

  他们知道,那是她担心古青阳会杀个回马枪,所以一直坚守在城前。

  清晨,有马蹄声渐近,待城墙上的侍卫看清来人时,终于欢呼出声,带着劫后余生的后怕与庆幸。

  苏妄一路飞驰,脑海里闪过无数城破满地尸体的景象,可他万万想不到,赶回来的时候,他看见的,是全身都凝固着褐红血液的她。

  他飞奔而来,像一阵风卷了过来,在他触碰到她的身体时,原本矗立的身影终于轰然倒塌。那一瞬间,所有的气势所有的威严悉数消失,她虚弱的倒在他怀中,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

  她闭着眼,他几乎感觉不到她的气息。

  他想,这一次他是真正要失去她了。

  这可如何是好。

  阿昀,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02:

  苏妄回来了,带回了可以治愈她的药方。

  可如今这个模样,他要怎样才能救她?他抓着她的手臂,指甲嵌进她的肉里,被渗出的血丝浸红。看,他把她弄的这样疼,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抱着她,嗓音低低的,“阿昀,我回来了,你睁开眼看看我。”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手忙脚乱的从胸口掏出一路上珍之重之看得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的药丸塞进她嘴里。那药丸入口即化,他瞪大了眼,期待着他的阿昀会像乌石说的那样活过来,可是他等啊等啊,等到日头升空,几个时辰都过去了,怀里的女子依旧闭着眼,死气沉沉一点反应都没有。

  天风血红着双眼跪在他面前,那样坚韧的男子此时也禁不住痛哭失声,将乔昀在病床前那番话一字不漏的陈述出来,那一番话,让在场的所有人无不动容。

  苏妄听着这样的话,看着怀里血色尽失的女子,唇角一点点挑起来,“阿昀,你以为这样,我就能安心的去整顿天下城,去尽一个城主该尽的责任吗?”

  他趴在她耳边,有滚烫的泪滴掉下来,嗓音失了一贯的浅淡,沉沉的,“如果你死了,我就来陪你。”

  天下城一役,古家大败,死伤惨重,天下城未伤一兵一卒,他们只是失去了一个人。那个曾经让风云都为之变色的枭雄,江湖上的一则传奇,一名绝世无双的女子。曾经如同一颗流星,在天空中大放异彩,可终究只是流星,逃不过陨落的命运。

  有人说她已经死去,被苏妄安葬在祖祠,也有人说她还活着,被苏妄从千里之外寻回来的奇药救活了,可只是吊着一口气,如同活死人般的存在。

  事实究竟如何只有亲近的几个人知情,但他们无一不缄口不言。江湖上透着风雨欲来的凝重,三大家紧闭家门,拒绝一切外客,看似平静,却更让人胆战心惊。

  所有人都知道,有一场大战即将到来。古家和三大家的恩怨,终究有解决的一天。

  苏妄从书房出来的时候正是斜日归西之时,无论多忙,每日此时他都会准时回到兰芷苑,将保存生息和体力的药水喂给乔昀,然后一个人静静用饭,时不时和她说上两句话,尽管从来没有声音回应他,可他乐此不疲。

  乌石交给他的药方和药水,本是可以让阿昀彻底康复起来。可她服用了乌石曾经炼制而出的禁药。一颗可以调动所有生机化为暂时的力量让人恢复如常,药效一旦过去,则将彻底断送服药之人的生机。

  他不知道药水还能让她撑多久,不知道她还要这个样子多久。如果有一天,他再也感觉不到她的呼吸,他该怎么办呢。

  灯火如豆,他放下书本,转头看了看床上如同睡着了的女子,唇角好看的挑起,起身走过去替她揽了揽被子,好像她会踢被子一样。灯光下,他看着她渐渐憔悴下去的脸颊,眼底有悲伤涌动,转瞬即逝。

  屋外出来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敲门声响起,天风低沉的声音传进来,“城主。”

  他转身开门,看见天风将一封用竹简包好的信递到他面前,“方才城卫收到一封从暗处射过来的箭,箭身上绑着这封信,上面写着让城主你亲启。”

  苏妄接过信,目光触及到信封上的字迹,微微颔首,“我知道了。”

  天风应声,朝屋内看了一眼,转身离开。回到屋内,借着灯火拆开信,看见纸上几行娟秀的字迹。

  明日午时,听风楼一见,要事相告。

  他静静站了一会儿,将信纸放在灯火上方点燃,顷刻,化为灰烬。

  翌日,苏妄照常处理完事物,回屋给乔昀喂了药水,用完饭后陪她聊了会话,午时已过,他方才不急不缓的出了门,朝着听风楼走去。

  老板认得他,见他踏进门立即赢了过来,点头哈腰道:“苏城主,定位子的那位客人说城主若是来了,请到二楼风雨间一聚。”

  他点点头,抬步而上,神闲气定的模样并不担心这是否是敌人设下的圈套,如同赴寻常朋友的约。然而当他推门而入,看见屋内坐着的人时,却依旧愣在了原地。

  屋内女子一袭蓝色衣裙,安静的坐在木桌前煮茶,行云流水的手法优雅而娴熟,屋内茶香四溢,沁人心脾,她缓缓抬眸看过,唇角漾起浅浅的笑。

  “苏城主,好久不见。”

  苏妄没有回答,眸色冷淡看着她,下一刻,手指抚上腰间短刃,手腕一扬对着女子心口飞舞过去,刀入心口鲜血四溅的场面却没有发生。她及时侧身躲过,身法轻灵,站在角落看着他,依旧在笑,眼底却一片冰冷。

  “苏妄,你要杀我?”

  他走进来,没有答话,阴沉的面色不言而喻。她低笑一声,“你害死我了全家,如今,还想亲手杀了我吗?”

  苏妄看着她,像是无话可说的模样,半晌,才缓缓开口,“是我害死了你全家,还是你算计了我,你自己心里知道罢。”

  她冷冷看着他,良久,蓦然笑开,走到木桌前坐下,掺了杯茶,推到对面,对着苏妄做了一个请坐的姿势。

  也不管苏妄坐下没有,自顾整理者面前的茶具,嗓音轻快,“各为其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不能恨我的,对不对。”

  她抬头看过来,弯起嘴角,“好歹,我把最好的年华都给了你,苏妄,你就这么不念旧情吗?”

  苏妄冷冷看着她半晌,走到桌前坐下,“说吧,找我什么事。”

  她依旧是一贯温柔笑着的样子,前倾着身子,“想你了啊,瑾之,乔昀就要死了呢,你不考虑考虑我吗?”

  砰地一声巨响,桌面被震成了两半,一阵灰尘中,沈问凝依旧保持着惊慌的神色,脖颈被冰冷的手指掐住,苏妄半跪在她面前,面色阴沉的可怖,手指一点点用力,似乎真想要取了她的命。

  她勉力扯出一个笑,嗓音断断续续的,“苏妄……你果真爱她爱到了骨子里,可那又怎样,她要死了不是吗,就算你杀了我,也救不活她了啊。你现在这样爱她,苏妄,你可记得,你曾经是如何爱着我?”

  她竭力维持着面上的笑,好像死的时候也要死的优雅,可是脸色却在苏妄下一句中变得扭曲狰狞。

  他靠近她的脸,温热的呼吸就喷洒在她脸上,是她曾经迷恋的气息。

  “爱你?你怎么会这样认为,我从未爱过你。”他挑着唇角,“以前只是愧疚,如今,连愧疚都没有了。沈问凝,你什么都不是,你怎么敢跟阿昀比。”

  脑袋嗡嗡作响,这句话却那样的清晰,她瞪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自己爱到不可自拔的男子,眼底还有掩不去的不可置信。

  苏妄,那样淡然如水的男子,什么时候,开始会说出这样恶毒的话来。

  她感觉到他手指的力道越来越大,是真的想要杀了她。艰难的抬起手来,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却使不上一点力气,不知道是真的没有力气了,还是心底已经不愿意再去反抗。或许这样被他杀了,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自己罢。

  背后突然传来笑声,“苏城主可真是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啊。”

  一道力劲破风而来,苏妄猛的侧身避过,手腕已经被人一掌劈开,沈问凝滚倒在地,咳嗽不止。古青阳站在她前面,笑意盈盈看着他。

  “怎么说也是旧情人,下起杀手来却毫不留情,真是连在下都佩服不及的心狠手辣啊。”

  苏妄袖下拳头捏紧,眼见就要冲过来厮杀起来,古青阳后退两步,叫住他,“苏城主,我今天来可不是跟你打架的。你想不想救阿昀?”

  他一愣,连沈问凝也瞪着眼抬起头来。

  古青阳将翻到的椅子扶起来,不急不慢的坐上去,看着打碎在地的茶杯皱眉叹气,“好好一壶茶,就这么糟蹋了。”

  苏妄不说话,拧眉看着他。

  他笑了笑,“看你这个样子,好了,我也不卖关子了,直话直说吧。”

  掸了掸衣袖,“我这里有救阿昀的药,我交给你,你用青龙之眼来换。”

  苏妄看着他,嗓音冷冷的,“你果然想要它。”

  他笑了笑,“明摆着的事,这么多年,你们三大家和我们争得不就是这个吗?怎么样,苏城主,换不换。”

  空气一时静寂无声。

  半晌,古青阳突兀的笑声响起,“我若是你,我定然要换的。因为阿昀在我心中,比什么都重要。苏妄,阿昀为了你连命都可以舍去,你为了她,又能舍去什么呢?”

  苏妄看着他,看他眼底阴谋得逞的样子,半晌,低低笑了一声,唇角挑着的笑含了丝嘲讽,“阿昀在你心中,比什么都重要?古青阳,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你害得她在全天下人面前暴露,害得她被你身后这个女人打成重伤,又眼睁睁看着她和你带来的高手厮杀,如今阿昀被你害的都快要死了,你才来说,她比什么都重要?”

  他走近两步,哼笑,“若真是比什么都重要,这些都不会发生,而现在你也不会用青龙之眼相要挟。”

  古青阳眯起眼,神色莫辩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她用生命的来维护的男人,“你真的觉得,是我害得她变成如今这样?”

  他点了点苏妄的肩头,“若不是为了你,为了你们天下城,她会在天下人面前暴露身份吗?若不是因为你,沈问凝会恨不得杀了她吗?若不是为了你,在我进攻天下城那日,她会出来一人相抗众敌吗?苏妄,若没有你,她还是那个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银虎,到底是谁让她变成现在这幅模样,你心底最清楚吧。”

  他说出这样一番话,将这一切事情的因果点的明明白白。他想苏妄这个罪魁祸首一定会难以接受,一定会痛苦无比。可惜苏妄听了这样的话,只是笑了笑。

  “古青阳,你在嫉妒什么?”

  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阿昀爱上我,愿意为我做这样的事,我很开心,若是我,我也愿意为了她这样做,因为我是她的夫君,她是我的妻子,无论为对方付出什么,都是应该且心甘情愿的,阿昀变成现在这样,但她一定是高兴的,因为她用自己的力量,守护了我。”

  他看了对面瘫坐在地的沈问凝一眼,终于转过身去,抬步离开,淡淡的嗓音久久不散。

  “十日后,定阳城郊上陌林,我会将青龙之眼带过来。”

  03:

  百年前,朝廷曾出过一位威震四海的大将军。

  一生戎马金戈,大大小小的战役上千场从无败绩,打退了四周虎视眈眈的蛮夷匈奴,让本飘摇弱小的朝廷一点点稳固,逐渐成长为如今这番睥睨四海的天国。

  这位大将军不仅武艺超强,熟读兵法,用兵诡谲,性情更加豪迈爽朗,仗义好施。虽在朝为官,重权在握威名赫赫,却毫无架子,常与江湖侠士把酒言欢,与真正的江湖中人毫无分别。由此,几大江湖世家都对他推崇敬佩无比,在他领兵打仗之时,也纷纷相随,帮助他建功立业。

  当时的大将军,几乎到了振臂一挥,整个江湖都愿意为之赴汤蹈火的地步。一个在朝为官本该与江湖对立的将军,却成了武林盟主一般的存在。

  而这类人却往往最是容易招致忌恨,首当其冲的,便是感到最大威胁的皇帝。

  大将军不仅是在江湖上,在朝堂中拥护之人也极其多。虽说大将军忠心为主,并未恃宠而骄独揽大权,但皇帝的猜忌一起,就再也消失不了了。

  功高盖主,只有陨落的命运。

  大将军遭人陷害,上叛国罪名,尽管许多人不相信,但通敌书信从将军府搜出来,还有人指正,不管他们相不相信,事实都无法更改。皇帝要杀一个人,那么那个人就一定要死。

  行刑那日,大将军站在邢台之上,仰天长笑,留下一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而后被斩。一代天将就此陨落。

  而这位大将军身边的三位副将却失去了踪影。

  直到几十年后,江湖上崛起天下城,乔家堡,流云山庄三大家,朝廷方发现,其家主竟然就是大将军的三位副将。

  然而彼时,朝廷已经不敢轻易动他们。

  这位大将军封号青龙将军,而他手持的青龙之眼,可以调动全江湖的侠士。三大家带走了青龙之眼,成为武林中鼎盛的势力,连皇帝也奈何不了,只能派人想办法将青龙之眼抢回来。

  一场争夺之战,就此展开。

  几十年来,三大家同朝廷的爪牙进行了无数次交手,每一代家主唯一的使命便是保护青龙之眼,那是比任何都重要的东西。

  每隔二十年,朝廷便会有一次大的动作。

  古家的异军突起并不是什么境外势力,只是朝廷年复一年派遣的爪牙而已。

  几天之后,乔洛川和陆彦谁纷纷收到飞书楼送来的苏妄的书信,看完后均是一脸的凝重,欣喜之中夹杂着挣扎,布置好各自的事情后,便纷纷赶往天下城。

  几乎是同时到达,乔洛川和陆彦谁的表情都很沉重,唯有苏妄依旧与往日一样淡漠,似乎即将发生的事并不是什么大事。

  九月一来就去兰芷苑看乔昀了,她看着床上似是沉睡的女子,想起曾经她傲视天地的样子,觉得命运真是无常。她心底很佩服她,她想她知道为什么苏妄会放着天底下那么多温柔如水的女子不闻不顾,却偏偏对这样一个枭雄般的人上心。

  她沉默的在床边坐了一会儿,什么话都没说。她想,这样一个举世无双的人,一定要活过来才好。

  那三个男子,一定明白,他们所守护的东西,和这个女子比起来,谁更重要。就算有挣扎,有犹豫,可最终都会做出选择。

  九月推门而入的时候,三人均在沉默。乔洛川看过来,语气有些惊讶,“九月,你来做什么?”

  她径直走过去坐下,看见苏妄执一杯清茶,面容隐在袅袅茶雾间。

  “我知道,那个东西,无论对你们还是对古家,都极其重要。”

  三人同时看过来,她面色淡淡的,“也知道你们为了它这么多年做出了多少努力,老陆庄主因它而死,乔家儿女也因它受苦,天下城,也一直在倾尽全力守护它。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和它比起来,到底哪个更重要呢?”

  “你们和银虎公子,关系匪浅,都舍不得她死去吧。只是多年来的使命让你们迟迟做不出抉择,可这其实本没有这么难以选择。”她看了乔洛川和陆彦谁一眼,“她是你的亲妹妹,他曾说对不起她,如今,还要走同以前的路吗?她是你的蓝颜知己,如果因你一念之差她死了,你会为此会悔恨多久呢?”

  她站起身来,像是说出这些话很寻常一般,“人和死物,到底哪个更重要,你们都知道罢。人若死了,那就一辈子也回不来了,而死物,无论辗转到谁的手上,终究都会有夺回来的一天。”

  她说完这番话朝门外走,听见乔洛川的笑声在身后响起,“九月,你这样为阿昀着想,我很开心。可你认为我不愿意用它来换阿昀的命,却错了。我和陆庄主,都不会让她死去,我们苦闷的是,仅仅是,如何才能在五日之后,通过这个陷阱,将古家连根拔起。”

  说到最后,言语间已带了狠色。

  九月惊讶的转过身来,看见陆彦谁正朝她笑。或许此时,他才真正信任这个曾是杀楼的杀手。

  没人比他们更明白,那个女子在他们心中有多重要。

  五日后,天光明朗。

  古青阳带着类于大军般的队伍一路浩浩荡荡来到上陌林时,苏妄一身翩然白衣安然立于树下,斑驳绿影投在衣袂间,点点碎光。

  他就那样漫不经心的站在那里,身边没有一个人,和古青阳身后的大军比起来,着实薄弱了不少。

  古青阳看着他,凉薄的唇一点点扬起,“苏城主果然好胆识,竟然只身赴约,可见对自己的实力相信的很。”

  苏妄斜斜看了他一眼,也不想跟他废话,将精致的檀木盒呈在手掌,“东西我带来了,你呢?”

  古青阳挥手止住了身后相随的随从,独自一人走到苏妄跟前,“你说这是青龙之眼,我又凭什么相信它就是真的呢?”

  他说这话时,定神看着苏妄会作何反应。可苏妄的反应实在让他失望,连眼睛都是一如既往的古井无波,嗓音浅淡,“我不会拿阿昀的命来赌,你若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

  见他眼露怀疑的看着他,迟迟不伸手来接,苏妄不知是嘲是讽的笑了一声,“你让我十日之后带着青龙之眼来这里与你交换解药,如今我依约而来,你却迟疑无比,古公子,这般作风可不像你啊。”

  古青阳冷冷看着他。他不敢相信苏妄会如此轻易的将东西交出来,他知道陆彦谁和乔洛川连夜奔赴天下城,认定他们定然会设法与他相抗,无论阴谋还是武力,总归不是像现在这样如此轻易的双手递上。

  “这是你们守护了几十年的东西,你真的打算这样交给我?”

  苏妄看着他,突然笑出声来,“古公子是将来的古家家主,更是朝廷的栋梁之才,以后必定会平步青云,尊贵显赫,在你的心里,这是你一生唯一想要守护的东西”他顿了顿,“那想必古公子也明白,失去这些东西,会是怎样的滋味。”

  古青阳抿了抿唇,静待下文。

  “阿昀于我,于她的朋友,她的家人,便是我们最想守护的人,若失去她,就如同你失去了权利,试问,在能保住你的权利的前提下,舍弃次要的一方,又有何不妥呢?”

  他唇角的笑是一派的风轻云淡,却透着不想再与他周旋的不耐烦,“东西我带来了,你带了这么多人,我也不能拿了就跑路,还请不要多费口舌。”

  话落,白落子的身影渐渐从身后茂密树林间显现出来,看见古青阳看过来,笑了笑,朗声道,“古公子不必多心,只有我一人而已,前来陪同苏城主确认解药真假。”

  不知这话古青阳信了多少,他也不在意,径直走到苏妄身边,等待对方将解药交出来。

  04:

  周围下属确认前来只有苏妄和白落子两人,古青阳便也放心将解药交给白落子任他检查。直到看见他眼露震惊点了点头,苏妄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她有救了。

  这个念头顷刻之间袭遍全身,一直冰冷的心像是被火包裹住终于感受到了温度。他缓缓抬眼,并不掩饰眼底的轻松与喜悦,毫不犹豫将手中木盒抛了过去,似乎是扔掉毫不在意的东西,被古青阳招手接住。

  一旁的下属迟疑道:“主子,若这东西是假的,那药岂不是白给了?”

  古青阳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眼底透着深深的寒意,另下属一惊,忙低下头去不再言语。他掂了掂手中木盒,唇角依旧是一贯深不可测的笑,眼中却有淡淡苦涩。

  他如何不知道就这样交换或许会上当,可他如何舍得那样一个女子死去。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理由,亲手将救命之药送给苏妄。尽管那是他的敌人,可她是他喜欢的人。

  他想起苏妄说的话,他不懂那些至死不渝的感情,因为他不曾拥有过。若以后想起今日的选择,他大概不会后悔,虽不曾拥有,却付出过。

  即使这样,他也很欣慰。

  眨了眨眼,他收起那些不该有的情绪,抬头笑意融融的看向苏妄,“苏城主,今后再见则再战,你我交手的机会,还多着呢。”

  转身欲走,被苏妄淡淡的嗓音叫住,“古公子,你带着这么多人来接手青龙之眼,就不担心古家防卫松懈,被人趁虚而入吗?”

  古青阳猛的回头,直视他含笑双眼,又听他开口,“我知道你安排了暗哨监视三大家的人手调动,但……仇视古家的真的只有三大家吗?”

  “你什么意思?”他轻轻吐出这句话,面上并看不出丝毫紧张。

  苏妄看了看头顶日头,似是自语,“看这时间,古家大门应该已经被踩破了吧。”

  古青阳面色变得难看,猛的转身,带领一干侍卫迅速撤离。苏妄看了一眼他匆忙离去的背影,随即转身施展轻功朝天下城飞奔,放在怀中的药像是心脏,跳的剧烈。

  床上女子如睡着一样,垂下的睫毛安静的躺在眼睑上,他看着她,似乎能想象她睁开眼时眼中透亮的神光,那是属于银虎的飞扬。

  白落子和广衍让他离开屋子,研究着用最安稳的办法将药服用给她。苏妄站在门外,看着夕阳渐沉,红霞漫天,灰鸽扑翅而来,停在他手臂上。

  取出卷着的卷轴,龙飞凤舞的字迹展现在眼前,他眯着眼,唇角缓缓扬起。

  他掸了掸衣袖,看向远处似乎燃烧的天,“既然都想得到,不如毁去的好。”

  十日后,江湖惊闻,古家被夜魔袭击,死伤过半,古青阳领着人回来搭救时,身旁之物却发生了爆炸,不仅自己被炸伤,更使古家火上浇油,几尽灭绝。

  事后,三大家第一时间赶到,覆灭古家残留人员,古青阳带着小队侍卫逃脱,不知所踪。曾经令江湖谈之失色的古家,就这样消失在众人眼前。

  而突然对古家发难的夜魔也自然成了大家关注的焦点。可自那日过后,夜魔之人却再也没有出现,只知道三月之后,流云山庄举行了一场盛大的丧事,陆家小姐陆玥儿以未亡人的身份参加,并在所有宾客面前起誓,此生不嫁,为已亡夫君守灵。

  下葬那日是个阴雨天,纸钱漫天飘洒,极目望去皆是白茫一片,哪怕穿惯了白衣的苏妄,此时浑身都透着一股凄冷之意。

  陆玥儿面上是沉痛的悲伤,但眼里却无一滴泪,她跪在墓碑前安静烧着纸钱,一句话也不说,无论谁来搀扶,都仿佛双腿扎根地上,不曾起来。

  当葬礼完毕,所有宾客散去,只留下陆彦谁,苏妄,柳洛川三人,她才终于小声的哭出来,俯在冰冷的墓碑上,滚烫的泪一滴滴掉下来,小小的啜泣声随风飘散,令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她抚摸着墓碑,像在抚摸亲爱人的脸颊。

  “哥哥,你等我好不好。我会好好活着,连同你那份。几十年后,我来找你,哥哥,你千万千万,要等着我,这一次,不要再丢下玥儿了。”

  颤抖的手指突然被握住,身后响起抽气声,她泪眼朦胧的看上去,恍惚中,熟悉的面容在眼前闪现,眼前的人一身黑袍,长发高束,俊朗的让人移不开眼。

  脑袋昏昏沉沉的,她叫了声哥哥,顷刻泪如雨下,来人却缓缓俯下身,凉凉的嗓音在耳边响开。

  “大哥不希望看见你在他坟前哭。”

  她一时愣住,半晌,颤抖着手抹去眼泪,扯出一个笑来,“阿昀姐姐,你醒了,真好。哥哥希望你活过来,现在你活过来,他一定很开心,我也很开心。”

  那个叱咤风云的银虎,终于再次屹立天地之间。尽管面上任有病色,却掩不住笑傲天下的气质。

  她转过身,对着身后三人缓缓一笑。

  “我回来了。”

  是的,她回来了。

  那一刻,日出破云,天光炸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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