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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大梦惊醒

月悬南枝 兰亭竺 6690 2022-11-23 1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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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历679年,冬,长衫国境内,都城天奉城。

  大雪洋洋洒洒的落了好些天,雪花将整个城池又也许是整个国度都铺盖上了。寒冷是这个季节所有长衫国人所需要对抗的。

  一夜大雪过后,天奉城里被积雪压塌了不少屋子。

  清晨时分,子卢是被屋外的喧闹吵醒的。外面哭泣声、哀嚎声和劝慰声一阵又一阵的响着。

  当子卢走到屋外时,他看清了那些喧嚣的来源。

  屋舍倒塌了的废墟外面有着夫妻两哭嚎着,他们在哭屋子倒了。

  妻子断断续续的说着:今年本就难熬,这个冬天屋子倒了该怎么过,就算熬过了冬天修缮屋子又是一笔大开销,这个家已经过不下去了,还不如死了算了。到后面,就只是一句句还不如死了算了的反复哀嚎,而他的丈夫在一旁闷不吭声,他只是红着眼看着这一片废墟。

  在稍远处的一片废墟里时一对年纪偏大的夫妻。他们安静的呆坐在废墟里,面前躺着一具盖着块白布的尸体,那是他们在昨夜被砸死的孩子。

  子卢记得他们,他们家的那个孩子不过七八岁,老来得子的他们总觉得这孩子是上天的恩赐,那孩子出生时老汉还给子卢送过一篮鸡蛋。现在那个老汉一遍遍的用手搓着自己枯燥的脸庞,每次他想把手放下说些什么宽慰自己妻子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最后只是又重新把手盖回自己的脸上。

  靠近城门那边的一栋破房子也倒了,那里面死了很多外地人。他们倒不全是都被屋子压死的,有些是昨夜又或者前些日子就因为抵不住风寒冻死的。本就是透风的烂屋子,又哪里能够庇护的到这些来都城挣口吃都费劲的外乡人。

  城内的人饱受雪灾之苦,子卢望着眼前一切也只能皱着眉头,异样的情绪荡漾在子卢的心中,他挣不脱也摆不开这份轻微的难受,但是同样他也难以去正面接受他,人与人总是难以真的感同身受,再多的异样情绪也不是真的为那些死去的人感到切身悲伤,不过是浓郁的怜悯在作怪罢了。

  街道的北面来了一架轿子,八人抬的轿子稳稳当当的沿着街道向这边过来,前头是两排共十六人仔仔细细的清扫着道路上的积雪,别处倒也无需打扫,要做的只是把这轿子宽窄的路给它扫出来罢了。

  到了子卢跟前,这轿子又稳当的停下落了下来。周遭那些清雪的抬轿的分立在了两旁,一名身穿小锦袄的中年人上前一步,他撩起这轿子的帘布,从中就走出来那么一位老爷。

  这位的衣着倒也不显得那么华丽,但是细眼一看就能瞧出他衣裳上那些不起眼的小花纹都不那么简单。他瘦高的身形往那一站,腰板直挺着。

  “子卢大人。”

  来人正是当今长衫国的大司徒刘劭阳,他掌管着整个长衫国的民事。

  厚雪过后,第一个到的应该是他,但此时他本人真的来了却也能说明很多问题。这让子卢觉得自己选择来到长衫确实是做了一个好选择。

  “司徒大人。”

  “这......”

  子卢开口本是想要问些如何处理眼前灾情的方针,只是刘劭阳却是摆摆手,反问了句:“天那么冷,子卢大人不会是连邀请我进屋再谈都不愿吧。”

  压下自己的疑惑,子卢错身邀请了这位司空大人进到自己的屋里。

  “子卢大人,陛下他想要您能够担任长衫国的大司马,不知道您有没有这个意向呢。”

  刘劭阳进屋后给自己沏了一杯茶,除了水是本身就烧着的,茶叶在哪茶杯在哪,甚至哪个茶杯是没人用过的,这些刘劭阳都没有问过子卢一句。

  “是东祁那边吗?”

  子卢甚至没有思考就知道了这位大司马来拜访自己的准确原因了。

  “是的。”

  屋外的雪又下了起来,但是那些杂乱的声音却消失了。

  衙役和守军都行动了起来,在大大小小的吏官指挥下,这座城市迅速走出来雪灾的影响。逝去的人被统一集中到了一处城隍庙,屋舍倒塌的无家之人被安排在了就近的官府衙门,还有一些临时搭起的棚舍。

  “为什么会是我?”

  子卢也为自己沏了一杯茶,滚烫的水把茶叶从杯底冲刷烫开后一片片的浮上了水边,绿色的茶水光是隔着杯子捂着就能感受到热意不断传递过来,这是冬天里的一份温暖。

  “也许是因为子卢大人曾经帮助过长衫,也许是陛下仰慕子卢大人许久了。”

  “又也许是因为......陛下他知道如果是子卢大人的话,是会愚蠢的选择和长衫国一起赴死的吧。”

  刘劭阳明亮的眼睛望着子卢,这让子卢很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个清瘦的文官在谈及生死的时候会有着一份特殊的淡然。

  “司徒大人不畏死吗?

  “世间真有不畏死之人?子卢大人见过这种人吗?”

  明明是子卢在问这位司马大人,但对方确实飞弹没有回答反而抛回了更多的问题。

  “也许有,我没见到过。”

  子卢摇了摇头,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茶水其实很淡,但是这一块子卢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喝起来很苦,那种苦从茶水沾上的嘴唇处一直苦到了他的胃里。他突然觉得也许自己说错了,自己是见过不畏死的人的,从容死去的先生也许就是个不畏死的人。

  只是自己终究没能在先生死去时陪在他的身边,倒也不好那么笃定。就算是先生,面对死亡也难免会畏惧的吧。

  “司徒大人,回去告诉陛下,子卢愿意一试。”

  先生一定会希望自己这么做的吧,子卢其实只是这么想着,并没有思考其他的太多。

  “子卢大人,刘某是长衫国人,子卢大人不是。”

  刘劭阳突然抓住了子卢的手腕,这位司徒大人分明是来做说客的,临了却没头没脑的说了句这话。

  “其实我也算是长衫国人,家母生我时就位于长衫国的南部一个小县内,只是求学时一直在跟随着先生四处周游。”

  子卢拍了拍刘劭阳的手。

  “是嘛。那我就回禀陛下去了,子卢先生。”

  刘劭阳松开了手,在子卢的相送下又坐着那顶轿子稳稳当当的消失在了街道北面的风雪里。

  ......

  灵历683年,冬,东祁起兵伐长衫,长衫国在短短三个月内消散在了这个国度,成为了灵国的一段历史记载。

  同年,正在南下的子言碰到了子善。

  “子言,子卢他死去了。”

  这是子言在遇到子善时听到的第一句话,师兄弟的相遇甚至来不及寒暄和问候,就需要一同去面对另一位师兄弟的永逝。

  脑海里浮现起子卢哭闹着的场景,子言想要回忆起更多的关于自己那位师兄的事情时却总是不断记起那张流满了眼泪的脸。

  “是吗。”

  红血丝布满眼眶,子言的泪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流下来,直到那股咸湿味到了嘴边,他才反应过来。

  “师兄他......他是怎么离开这个世界的呢。”

  “那个傻瓜,他明知道长衫会被东祁进攻的情况下选择接受了长衫国侯爵的邀请担任了长衫国的大司马。”

  子言虽然不知道大师兄子善是哪里得知这些消息的,但是依旧静静的听着他说。

  “子卢那个傻瓜啊,他明明知道长衫只坚持了两个月就被东祁打到了只剩王都天奉,他没有选择逃跑也没有选择投降。”

  “子卢那个傻瓜啊,他在只有三千士卒的情况下居然决定出城迎战东祁的一万人。”

  子善的话语慢慢哽咽起来,泪水和鼻涕的倒灌让他的话语断断续续,时不时甚至会因为呛到而咳嗽起来,只是在这样的表述下,子言依然了解到了那天子卢死去时的事情全貌。

  那是冬末时节的一天,路上的积雪已经消融的差不多了,等到来年春天就会有老农牵着牛走向地理进行新一年的耕种。所有的人都在等待冬天离去,而只有天奉城里的人活在东祁军围困着的阴影里。

  初冬时东祁军就派出了军队进攻长衫,五万军马浩浩荡荡的驶向长衫国境。

  长衫的君主灵国侯爵周师历派出了五位亲臣分别载着满车的珠宝向南渚、燕丘、巍央、朝泽和灵国五个国度寻求援助。

  据说除了灵国的灵主在接见了使臣之外,其余四国都未接见长衫的使臣。其中出使南渚的大司徒刘劭阳更是带着一车珠宝于南渚的郢都城门处一头撞死在了城门上。其余四名在后来听闻长衫灭国之后也效仿大司徒选择了葬送他国。

  而长衫国内,听闻东祁军进犯之后很多城邦得知无国愿意援助时都选择了主动开城投降。只是在这一片纳降里柳定城的县尹宁禅做出了不同的选择,他和柳定城的百姓选择了固守不降。分散进军的东祁军聚拢了两万八的兵力去攻打这座把城中妇孺算上也不过万人的小城。

  攻城不过七日,城中青壮就已尽皆战死城头,而后年老者、妇女、孩童,凡是能够手持器械的人纷纷走上城头。三日后,攻城不下的东祁军选择围城不攻。又七日后,城中粮水俱尽,宁禅率先断臂充粮,宁禅的八十岁母亲自愿下鼎成为粮食。攻城总计二十五日,当东祁军又一次攻城时轻而易举的攻进了这座他们在长衫国内耗时最久的城池。城中屋舍依然完好,但城内居民下至三岁小儿,上至八十老叟,全城无一人苟活。

  待到东祁大军攻至天奉城的时候,子卢刚刚知晓柳定城的消息。

  初时,天奉城自守尚可,但随着东祁军不断汇聚而来,城上的伤亡一日大于一日。子卢守城不过三日,就已经在城中巷战过二十于回。

  在一天夜里,刚刚击退了夜袭的东祁军后,断了一支手的子卢进宫和长衫国君主周师历聊了一夜。没有人知道子卢和周师历说了什么,人们只知道第二天当天空开始下雪时子卢率领着长衫国最后的三千士卒选择了出城迎战。

  那是长衫国被侵略以来第一次主动出战,三千士卒一路冲杀。清晨时分的东祁军万万没能想到这城中守军非但没有投降反而还能向他们主动发动袭击,仓促之下的东祁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事后的东祁军将领复盘时暗暗庆幸,那三千士卒仅差百米就要冲杀到了主营。

  雪地里,子卢用他的独臂艰难的理好了自己的甲胄,他扶正自己只剩半边头盔的时候显得有些滑稽,但是周边的东祁军却没人敢于嘲笑他,因为正是这个一只手的男人害死了他们万余人。

  “君子,不可以衣冠不整。”

  这是先生交给子卢的第一堂课。他的头颅被人砍下时掉在了雪地里,但他的身躯依旧站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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